加快零碳园区建设箭已上弦——化工园区“净零”之路怎么走？

近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工业和信息化部、国家能源局联合印发《关于开展零碳园区建设的通知》（发改环资〔2025〕910号），正式启动国家级零碳园区申报工作，旨在通过政策引导、资金支持和制度创新，推动园区低碳化、零碳化改造，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提供有力支撑。我国化工园区在低碳转型方面整体进展如何？《通知》的出台对化工园区发展提出哪些新要求？在化工园区零碳化转型进程中，存在哪些制约因素？带着这些问题，本刊记者进行了采访。

化工园区零碳建设提速

当前，我国化工园区在低碳技术应用、能源结构优化、管理效能提升等方面已取得初步成效，但同时也面临着产业结构偏重、技术瓶颈突出、体制机制不完善等多重挑战。在国家“双碳”战略背景下，化工园区作为产业集聚发展的重要载体，其低碳转型进程直接关系到整个化工行业能否如期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因此推动其绿色低碳发展的紧迫性与重要性愈发凸显。

国家发展改革委政策研究室主任蒋毅在日前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零碳园区是指通过规划、设计、技术、管理等方式，使园区内生产生活产生的二氧化碳排放降至“接近零”的水平，并具备进一步达到“零排放”的条件。他指出，当前我国新能源技术、节能减排技术、污染控制技术已逐步走向国际先进水平，建设零碳园区标志着我国绿色转型进程正在从单点创新向系统创新、标准创新迈进。

事实上，行业层面已在积极行动。记者从中国石油和化学工业联合会化工园区工作委员会（下称中国石化联园区委）了解到，自2021年以来，石化化工行业建成了超过300家绿色工厂、37家绿色化工园区，培育了一批绿色供应链企业，研发和推广了一批减碳、零碳、负碳技术，稳步构建着应对气候变化和低碳转型发展的产业体系。“化工园区作为产业核心载体，其减排潜力与责任尤为关键。”中国石化联园区委秘书长杨挺向记者表示，我国化工园区在化工产业发展进程中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意味着其低碳零碳发展对国家“双碳”工作的推进具有决定性意义。

化工园区的产业规模对减排成效作用凸显。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底，全国共有30个省份公布了718家通过认定的化工园区，这些园区的产值占全行业70%以上，其低碳转型的进度与质量将直接影响全行业“双碳”目标的实现节奏。

在此背景下，政策层面也进一步发力。《通知》的发布，为园区和企业减碳增效提供了明确指引，将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提供坚实有力支撑。据了解，该文件旨在积极稳妥推进碳达峰碳中和，加快经济社会发展全面绿色转型。《通知》围绕8个方面部署了重点任务，包括加快园区用能结构转型，推进供热系统清洁低碳化；大力推进园区节能降碳，淘汰落后产能；调整优化园区产业结构，探索“以绿制绿”模式；强化园区资源节约集约，健全废弃物循环利用网络等。《通知》的发布，将助力园区和企业减碳增效，为实现碳达峰碳中和目标提供坚实有力支撑。

记者了解到，在“双碳”目标引领下，化工园区的绿色化、低碳化转型已成为行业共识。国家层面，《通知》的出台，为园区转型提供了顶层设计；地方层面，江苏、广东、山东等地基于产业特点，通过奖补、绿电交易、税收优惠等差异化政策推动实践落地，形成中央与地方的政策合力。如，江苏常州积极布局绿色低碳园区建设，对通过验收的近零碳示范园区给予最高50万元奖补，对国家、省认定的零碳（近零碳）工厂分别给予最高100万元、50万元奖励，在推动化工园区低碳转型方面先行先试；再如，广东持续推进“绿电+绿证”交易试点，要求石化等重点用能单位率先落实绿电消费要求，助力企业通过绿证交易灵活完成绿电消费指标，相关经验为后续化工园区的低碳转型提供了实践基础；山东则凭借资源综合利用税收优惠政策，鼓励企业在节能降碳项目上加大投入，积极探索包括CCUS在内的低碳技术应用场景。

如今，各地正依据《通知》要求，对现有政策进行梳理、细化与整合，进一步推动化工园区加速向绿色化、低碳化、高端化方向转型，使其成为行业实现“双碳”目标的关键支撑与实践前沿。

零碳园区建设框架确立

零碳园区建设作为系统性工程，其推进过程需以清晰的政策框架和标准体系为指引。国家层面在明确零碳园区建设方向的同时，也通过细化要求与指标设置，为转型实践划定了路径与边界。这些政策规范既为园区提供了行动指南，也客观上反映了转型过程中需满足的硬性条件与潜在难点。

蒋毅在解读零碳园区建设的核心意义时强调，零碳园区建设具有五方面重要意义：一是加快能源绿色转型，综合采用绿电直连直供、需求侧管理、科学配置储能等调节性资源、利用清洁低碳热能资源等方式，为提高新能源消纳比例探索新路径；二是引导产业深度脱碳，探索以绿色能源制造绿色产品的“以绿制绿”模式，支持节能降碳改造和用能设备更新，鼓励企业建设极致能效工厂、零碳工厂；三是促进区域协调发展，引导高载能产业有序向资源可支撑、能源有保障、环境有容量的园区转移集聚，推动区域间形成合理分工和良性循环；四是适应绿色贸易规则，零碳园区拥有可溯源能源供应系统和全流程碳足迹管理体系，可以帮助企业精准定位关键环节，有针对性优化工艺、改良装备，大幅降低产品“碳足迹”，提升“绿色竞争力”；五是打造零碳示范样板，通过园区层面的“零碳细胞”探索实践，为碳中和阶段全面建设“零碳社会”积累经验、探索路径、打造样板。

“零碳园区建设不是戴帽子、挂牌子，是一项创新性强、挑战性高的系统性工程、长期性工作；不是要打造‘政策洼地’，而是要建设‘绿色转型高地’。”蒋毅透露，下一步，国家发展改革委将根据地方推荐情况，统筹考虑产业代表性、综合示范性、碳减排潜力等因素，确定首批国家级零碳园区建设名单。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教授董秀成表示，加快推进零碳园区建设意义重大，不仅能实现绿色能源与制造业升级发展的精准高效匹配，推动新能源高水平开发与充分消纳利用，为新能源产业注入强劲动力；还能提升产业在国际舞台上的竞争力，助力中国产业在全球经济版图中占据更有利的战略位置。

“零碳园区从严格意义上讲，是一种综合运用前瞻性布局、精巧构思、先进技术以及科学管理等多种手段的园区类型。”董秀成谈到，作为绿色发展理念在园区建设领域的关键落地实践，零碳园区犹如灯塔，为节能减排工作照亮新的方向，推动其迈向新的高度。

在政策框架的具体落地层面，指标体系的明确是关键一环。杨挺向记者表示，《通知》首次对零碳园区进行了国家部委层面的定义，并创新性地提出“单位能耗碳排放”（即园区内每消费一吨标准煤的各类能源所排放的二氧化碳量），作为评判零碳园区的核心指标，旨在引导园区在保障企业发展和用能的前提下，通过努力使碳排放达到“近零”水平。董秀成同样表示，《通知》提出以“单位能耗碳排放”为核心指标的创新性方案，为零碳园区建设绘制了精准的导航图，提供了统一且清晰的技术指引方向。

在“单位能耗碳排放”这一核心指标外，《通知》还设置了5项引导性指标，分别是清洁能源消费占比、园区企业产品单位能耗、工业固废综合利用率、余热余冷余压综合利用率、工业用水重复利用率。“每一项指标都有明确、严格的要求，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达到的。”蒋毅强调，地方、园区、企业要坚持从自身实际出发，根据自身资源禀赋、产业特点、发展阶段，科学确定零碳园区建设的路径和方式，确保技术方案可操作、工程项目能落地、创新举措能实施、要素资金有保障。一定要避免盲目决策、贪大求全、大干快上的误区。

零碳改造面临多重挑战

在“双碳”目标推动及相关政策引导下，化工园区零碳化改造加速推进，但这一过程中仍面临诸多挑战。“目前全国园区的平均单位能耗碳排放水平在2.1吨/吨标准煤左右。也就是说，真正达到‘零碳园区’标准，碳能比要较当前平均水平下降近90%。”杨挺告诉记者，作为化工产业聚集地，化工园区高碳能耗项目数量众多，面临的降碳幅度更大。这不仅对能源系统的清洁化、智能化提出了极高要求，也对园区内部的节能管理、碳管理体系、技术应用能力提出了挑战。

董秀成指出，当前“双碳”目标推进过程中，我国面临着新能源消纳压力增大、高耗能行业深度降碳困难重重以及低碳、零碳、负碳技术推广应用受阻等挑战，创新手段突破困境已刻不容缓。根据国家发展改革委提供的数据显示，截至2025年5月底，中国风电、光伏发电装机规模分别达到了5.7亿千瓦和10.8亿千瓦，占比高达45.7%，超越火电装机比重。这既证明了新能源发展的迅猛态势，也凸显了新能源消纳问题的严峻性。因此，提升新能源消纳水平成为“双碳”工作的核心要点，鼓励具备条件的地区发挥自身优势，积极开拓新能源发展增量空间变得尤为迫切和重要。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新能源资源受限、绿电耦合技术瓶颈、绿色权益市场化机制缺失、不同规模园区适配技术难寻等问题，正成为制约化工园区向零碳转型的关键障碍，亟待行业探索破局之道。

“高比例使用绿电是化工园区降低核心指标的关键点之一。”杨挺向记者表示，《通知》附件提出的《零碳园区碳排放核算方法》中明确要求，园区用电应优先通过绿色电力直接供应满足，原则是直接供应比例不低于50%。特别是对于电力直供的非化石能源电力、绿证绿电交易获取的可再生能源电力，电力排放因子计为0。除此之外，在引导指标中也要求清洁能源消费占比达到90%以上。“显然，能否高比例使用绿电和清洁能源，将成为零碳园区建设的重中之重。”杨挺如是表示。

然而，需要注意的是，稀缺的土地资源限制了化工园区部署新能源系统。杨挺告诉记者，一方面，化工园区因安全规范需预留大量应急设施与安全距离，导致光伏、风电等新能源的可安装空间严重不足。如南方某化工园区，企业光伏装机仅能覆盖1%的用电需求，且提升空间极小。另一方面，化工生产24小时连续稳定的供能需求，与风光资源的间歇性存在冲突，光伏发电午间高峰常与工业用电需求错位，“弃光”现象普遍，而锂电储能因回收期超8年、经济性不足，进一步加剧了绿电消纳难题。此外，杨挺还指出，《通知》要求园区绿电直供比例不低于50%，但多数园区依赖外部购电，导致绿电本地化比例难以达标。

在零碳园区建设中，绿电与化工技术的深度耦合是实现能源结构转型与产业低碳升级的关键举措。这种融合不仅能推动化工生产过程中化石能源的清洁替代，破解高碳原料依赖的核心难题，更能通过绿电驱动绿氢制备、碳捕集利用等技术落地，构建“能源—产业—碳循环”的闭环体系，为园区从“高碳排放”向“净零排放”跨越提供根本性支撑，成为零碳园区建设中不可替代的核心路径。

不过，绿电—化工技术耦合同样面临着工艺适配与系统集成等多项难题。首先，化工生产需要大规模氢源，但目前绿氢制备与应用成本仍然高昂。据杨挺介绍，电解水制氢效率仅60%~70%，储运成本占比达30%，绿氢成本为灰氢的2~3倍，企业改造动力不足。

其次，当前行业电气化工艺替代尚不成熟。杨挺表示，化工属过程工业，单纯绿电供电无法解决工艺碳排放根源，高温反应（如乙烯裂解）仍需依赖化石燃料燃烧。尽管电加热技术被视为潜在替代方案，但受限于能效不足和成本过高的双重瓶颈，其大规模应用尚未实现。

在绿色能源和低碳技术之外，还横亘着绿色权益的市场化问题。“绿色权益市场化机制缺失，导致环境价值难以转化为经济收益。”杨挺指出，欧盟碳边境调节机制（CBAM）要求绿电使用需时空匹配（物理性直供），而国内以大电网为背景的间接排放核算未被认可。此外，在成本传导上，绿电采购存在一定的溢价，但化工产品市场竞争激烈，企业难以将这部分成本向下游传导，且缺乏相应补偿机制，溢价直接侵蚀利润，制约了企业参与零碳化改造的积极性。

园企协同构建转型方案

针对上述零碳园区建设过程中所遇到的发展瓶颈，杨挺认为，可从园区、企业及二者协同三个层面同时着手，形成联动推进的发展路径。

在园区层面，可构建零碳基础设施与协同平台。园区需重点做好服务与支撑工作，搭建坚实的零碳发展基础。具体包括推动绿电规模化供给与智能调配，实现清洁能源的稳定高效利用；推进零碳基础设施一体化建设，为企业降碳提供硬件保障；构筑数字化碳管理平台，助力精准控碳与高效管理；同时积极引入绿色金融与政策协同支持，为零碳转型注入资金与制度动力。

在企业方面，应聚焦碳管理与技术革新。企业应主动发力，强化自身碳管理与技术能力。一方面，实施产品碳足迹全生命周期管理，精准掌握碳排放节点；另一方面，加大低碳技术研发与工艺升级投入，通过技术革新降低排放；同时推进生产流程再造与循环链接，提升资源利用效率，从生产全链条挖掘降碳潜力。

此外，园区与企业还需建立紧密的协同机制，形成发展合力。“园企双方应以政策与市场双轮驱动，支持企业申报和合理使用相关资金；建设技术共享平台，开发利用化工园区中试基地，促进技术成果转化与共享；打通数字化底座，实现园区与企业产品碳足迹数据库的贯通与服务，让协同降碳更高效、更精准。”杨挺表示。

今年是“十四五”收官之年，在政策驱动与市场需求牵引下，化工园区加速向高端化、绿色化、智慧化转型。步入“十五五”，化工园区的发展正站在全新的历史起点，迎来一系列深刻变革。化工园区零碳建设也将呈现多维度的发展态势，推动绿色低碳转型向更深层次迈进。

谈及未来发展趋势，杨挺表示，“十五五”期间化工园区零碳建设将从试点阶段逐步扩大范围，并呈多种模式并行之势，如：化工园区内部的精细化工新材料产业园可作为“园中园”单独推进零碳建设；资源禀赋良好的化工园区能以整体为单位申报和建设零碳园区；而作为经开区或高新区“园中园”的化工园区，作为能耗大户，可通过调整能源结构，为所属园区的零碳建设提供支持。

同时，技术路径将趋向多元化。“‘十五五’期间，园区零碳化技术有望从单一环节改造转向系统集成。”杨挺表示，绿电替代与多能互补模式将进一步推广，绿氢与碳捕集利用与封存（CCUS）技术加速规模化应用，数字化手段深度赋能，可实现精准降碳，形成多技术协同的零碳解决方案。

此外，绿色金融与市场化机制也有望在“十五五”期间实现突破。杨挺指出，零碳园区建设的降碳机制落地，需要更高效的市场机制和金融支持作为保障，而相关体系预计将在“十五五”期间逐步完善并落地实施。

“对于传统产业而言，零碳园区是智慧的引路人，引导它们探索脱碳新路径；对于新兴产业来说，零碳园区建设是坚固的护盾和摇篮，助力它们降低碳足迹、提升环保形象和市场竞争力。”董秀成表示，通过零碳园区建设这一助力，中国“双碳”目标将按计划顺利实现，为中国乃至全球绿色可持续发展贡献磅礴力量。（作者：赵晓飞 杨心叶）